困境中逢生,转型中发展
——新世纪中国儿童电影发展研究 |
发布日期:2023-06-28 浏览次数: 字体:[ 大 中 小 ] |
张 燕 冉与郭 摘 要:在新世纪以来的20多年里,中国儿童电影实现了从“事业”到“产业”的转型蜕变。在市场表现上,儿童电影实现了本土票房、全产业开发、海外传播等多方面的进步;在创作表达上,儿童电影实现了题材类型的拓展与美学风格的突破。在转型过程中,儿童电影逐渐摸索出以创新观念和优质内容打通受众群体、以多元视角提升艺术水准、以文创作品开发延续产业价值等发展策略,这对于整个中国电影的产业开拓与长远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向市场化迈进的同时,儿童电影也不忘承担教育责任,不断挖掘自身作为一种艺术和文化所具备的审美与教育功能,在国家政策、电影人以及教育者的多方推动下,力图达到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的平衡,实现了困处逢生,均衡发展。 关键词:儿童电影;受众定位;文创作品;产业表现;美育价值 中图分类号:G40-01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4-8502(2023)03-0018-11 作者简介:张燕,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师范大学亚洲与华语电影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研究方向为电影史论与产业研究;冉与郭,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亚洲电影与流行文化。
1993年,广播电影电视部印发《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标志着中国电影体制改革的开始。在产业化改革的洪流之下,向来备受保护和扶持的儿童电影从依赖政府财政拨款、通过红头文件发行的“事业”发展机制,转向直面市场、自给自足的“产业”生存模式。 新世纪初期,尽管中国儿童电影在各种政策的支持和帮扶之下保持着一定的产量(每年少则几部、多则20部),但其整体发展情况堪忧,呈现出有产量无产出、有作品无市场等发展态势不乐观的尴尬状况。此后,随着中国文化体制改革和产业化改革的不断深入,中国电影快速推进商业创作与市场跃升,儿童电影也逐渐转换创作观念,尝试融入市场策略,通过提升艺术水准、开拓类型题材、吸引多元投资主体、建立校园院线等多重方式寻求新的发展之路,努力契合时代与市场的要求。与此同时,国家广电总局联合其他六部委于2004年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少年儿童电影工作的通知》,提出“政府政策支持与企业市场运作相结合”的儿童电影发展思路[1],继续大力支持和鼓励儿童电影的创作生产。经过多方共同努力,新世纪第一个十年间,我国儿童电影年产量明显回温,从9部提升到71部[2],基本完成了产业化转型,并打造出“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电影等备受儿童观众喜爱的经典作品。此外,更有《长江7号》《寻找成龙》等面向多年龄层的作品,打破了儿童电影“低幼化”的大众认知,使其逐渐成为合家欢聚、老少咸宜的重要选择。市场化语境下的儿童电影作品不仅以多元的题材丰富了中国电影的类型版图,完善了中国电影的产业体系,还努力在商业环境中提升自身的艺术水准和文化内涵。 梳理新世纪以来儿童电影的产业表现与创作发展,不仅能以小见大,管窥中国电影在产业化转型中遇到的机遇与挑战,总结经验后为中国电影产业的后续发展寻找方向,也能见微知著,帮助我们明晰“儿童电影”作为教育资源和美育途径的可能性与发展前景。 一、转换观念:儿童电影与儿童需求的再定位 由于历史影响与特定机制,中国儿童电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当作一种特殊的“大的门类来进行保护与操作。我们强调对3亿多儿童少年的责任……拍儿童片的成本低,经济压力不大,但我们的责任重大”,事实上儿童片要拍得好看,“根本原因在于‘方向’问题,也就是说,必须要走产业化的道路”[3]。随着电影体制产业化改革的推进,儿童电影的观念与方向亟须转型已成为一种默认的共识。“走产业化道路”意味着在市场化语境下重新明晰儿童电影的具体意涵和儿童观众的切身需求,并且及时根据新时代儿童观众的媒介习惯和媒介素养调整创作观念。只有转换观念,才能让儿童电影真正走出困局,实现长久稳定的发展。 (一)市场化语境下“儿童电影”概念的明晰 何谓儿童电影?这一概念性问题始终贯穿并困扰着儿童电影的发展与研究。在众多讨论中,关于儿童电影的定义基本在“为了儿童”(For Children)、“关于儿童”(About Children) 和“家庭电影”(Family Film)三者间游离。“为了儿童”指为儿童拍摄的电影,其形式与内容完全服务于儿童观众,典型代表是“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电影、“小猪佩奇”系列电影。“关于儿童”指关于儿童的电影,儿童是主要的表现对象,但并非直接的受众群体,典型代表是《看上去很美》《四百击》等。“家庭电影”指“合家欢”电影,具有面向家庭、包容性强、老少皆宜的特点,典型代表是《小鬼当家》《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等。在国内,关于“儿童电影”最主流、最根深蒂固的概念来自许南明主编的《电影艺术词典》一书,该书中的儿童电影被界定为“为少年儿童拍摄的故事片。即从培养儿童的需要出发,从儿童本身的精神需要出发而拍摄的、适合于他们的欣赏特点和理解能力的影片”[4],也就是“为了儿童”的影片。这导致长期以来大众对于儿童电影的评判都遵循“适合儿童观看、儿童喜欢观看”的原则。这样的观念在一定程度上掣肘了儿童电影的创作,让儿童电影一度困于表达低幼化、题材单一化的限制中。但事实上,在市场化语境下,儿童影片想要被儿童观众喜欢,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影片如何触达儿童群体的问题。因为儿童本身不具有消费能力,儿童观影始终需要家长的参与带动和消费引导。因此,儿童影片想要获得长久、稳定的市场支持,一定要兼顾成人家长的观影需求。换言之,儿童影片创作对标的不是儿童这个单一群体,而应该是儿童与成人复合的家庭群体。好莱坞电影有无数的成功案例说明,儿童电影只有以家庭为价值引导,在满足儿童观众审美取向的同时摆脱过度低幼化倾向,竭力追求合家欢式的“家庭电影”,才能获得成功。 纵观新世纪以来的儿童电影作品不难发现,在市场机制的助推下,儿童电影的内涵已经开始从“为了儿童”向“家庭电影”转变,创作者在考虑儿童观众观影需求的同时,也开始兼顾家长等多个年龄层观众的需求。如《麦兜当当伴我心》《摇滚藏獒》等动画影片,邀请知名演员为动画角色配音或演唱主题曲,《寻找成龙》《我的影子在奔跑》等影片邀请知名演员参演,充分利用明星效应,以实现与成年观众之间的有效对接,最大化地吸引多个年龄层的观众。此外,还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动画电影作品,开始借鉴迪士尼动画“全年龄化”的创作模式,尝试在动画的外壳下植入温馨、有深度的故事内核,以匹配不同观众群体的审美需求。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白蛇:缘起》等影片,不仅保留了儿童喜爱的动画形式,把儿童耳熟能详的传统神话故事编织进精美绮丽的动画制作中,还通过对神话传说的现代化改编、人物形象的细腻刻画、主题意涵的升华赢得成人观众的青睐,一跃成为“合家欢”场合最主要的选择。在档期安排上,儿童电影也选择加入“春节档”“六一档”“暑期档”等全民皆宜的热门档期上映,有意配合各类节假日为阖家出行提供契机,营造家庭观影的仪式感,推动观看儿童电影成为一种重要的家庭活动。 (二)新媒体环境下“儿童需求”的重新认知 “儿童本位”是儿童文学研究中的重要概念之一,从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学家杜威的教育理念延伸而来。杜威反对传统教育中的“非儿童中心”倾向,主张保护儿童兴趣、尊重儿童个性、重视儿童经验。儿童文学中的儿童本位思想也强调要尊重儿童的兴趣和爱好,符合儿童的接受能力和认知水平[5]。这样的概念移植到电影艺术中同样适用。随着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电脑、手机、电话手表等移动设备不断普及,互联网成为儿童触手可及的媒介。尤其是近10年来,游戏、短视频等新媒体内容大量普及,儿童对于新媒介的接触和使用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据《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0)》显示,截至2020年,我国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已高达99.2%,10岁及以下儿童接触互联网的比例也达到78%[6]。媒介使用不仅为儿童认知提供了新渠道,也更新了儿童的思维和行为模式[7]。比起以往只能通过书籍、广播和电影认识世界的儿童群体,现在的儿童观众是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有着更强的信息获取能力和不同以往的审美习惯。所以,如果儿童电影创作继续秉持以说教、灌输为主的陈旧创作理念,试图利用单部作品建构儿童观众对于陈旧教条和道理的认知,不仅会失去儿童观众的喜爱,在市场环境中遭受挫败,也难以达到教育儿童、关怀儿童的目的,最终导致电影作为商品和文化产品功能的两败俱伤。正如李梦学所言,儿童电影创作的问题在于“一是概念化,二是说教,第三最为关键,是没有蹲下,一直居高临下”[8],只有突破这样的创作观念,儿童电影才能走出困局,在新媒体语境下受到儿童观众的喜爱。 从针对儿童到面向家庭,从注重说教到注重兴趣,儿童电影的观念转变是提升创制水平、实现市场化转型的关键。但观念的转变并非瞬间的结果,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新世纪以来,儿童电影也是在创作中不断摸索、在实践中不断回顾,才重新认识了儿童电影的概念与内涵,明确了受众定位,完成了观念转型,为儿童电影在创作和产业上的突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开拓思路:儿童电影的创作突破 在内涵定位有所改变、创作观念相应转型的背景下,儿童电影的创作生态也开始突破,越来越多的创作者主动投入到儿童电影创作中。儿童电影打开创作思路,以更多元的类型题材书写儿童故事、展现儿童生活,实现了文化内涵和艺术水准等方面的提升。 (一)类型拓展与题材创新 新世纪以来,整个中国电影产业都在市场化语境中不断探寻商业化、类型化的发展道路,儿童电影也跟随这一潮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逐渐找到发展方向,树立类型意识,积极推进题材开拓,突破了一度困扰儿童电影创作的内容单一、同质化程度高的问题。 随着数字技术的进步,科幻、奇幻类型的儿童影片数量开始增多。继中美合拍的《宝葫芦的秘密》之后,又出现了《巴啦啦小魔仙大电影》《快乐星球之三十六号》《皮皮鲁和鲁西西之罐头小人》《长江7号》等本土制作的奇幻儿童电影。这些影片的部分场景和情节采用了数字技术进行制作,将奇幻元素与现实景观相融合,让童真绮丽的幻想不再仅仅存在于动画电影中,同时也让主题更贴近儿童受众,解决了传统“硬核”科幻片难以被儿童观众理解的问题。 歌舞、音乐题材的影片逐渐演化出两个类别。一类不断从流行文化中取材,以新鲜时尚的元素吸引儿童观众的关注度与消费力,如《摇滚藏獒》《摇滚小子》《摇滚吧!老爸》等影片,不约而同地把摇滚乐这一元素融入儿童故事。另一类则不断挖掘中国传统和民间艺术,如《生旦净末》《无敌小武生》等影片将以京剧唱段为代表的中国特色文化元素穿插其中;《雄狮少年》集音乐与动作类型于一体,以动画形式展现出“舞狮”这一民间艺术的瑰丽壮美。《闪光少女》则合二为一,把民乐演奏融入校园故事,并加入大量“二次元”亚文化元素,既丰富了儿童电影的内容题材,吸引了更广泛的受众,又把传统文化、民风民俗等文化元素融入影片,承担起文化传承的责任。 公路片也成为近年来儿童电影中较为热门的类型。影片《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以一对好朋友暑假期间回到农村在各亲戚家之间往来做客为主线,讲述了两人不停争吵、最终和好并谅解对方的故事。《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让原本感情不和的两兄弟一同骑着骆驼踏上回草原的旅途,途中两人几度吵闹,最终达成和解。《从哪来,到哪去》是奇幻类型与公路类型的结合,讲述了一老一少意外互换身体,并相伴走上“寻根”旅途的有趣故事。围绕着“出走”与“回归”两大主题,公路类型的儿童电影往往在坎坷的路途中制造出巨大的戏剧张力,使得影片情节跌宕起伏,情绪感人至深。 此外,还出现了《爸爸去哪儿》《爸爸的假期》《宝贝,对不起》等将“电视真人秀”搬上银幕的跨媒介创作,这类影片虽然在票房和艺术表现上参差不齐,但也为全年龄层的观众群体提供了一种“合家欢”式的选择。 (二)“现实主义”美学的传承与突破 “现实主义”是中国电影重要的美学传统,从《孤儿救祖记》等中国最早一批儿童影片开始,就一直贯穿于儿童电影的创作中。随着题材类型的拓展,儿童电影所涉及的范围更广,也更注重贴合当下、聚焦现实问题。《买买提的2008》《锡林郭勒·汶川》等影片,直接以“北京奥运”“汶川地震”等重大现实事件为背景,通过儿童的视角完成了对于现实问题的记录和反思。《孙子从美国来》《洋妞到我家》等影片则从细微处出发,以诙谐、幽默的儿童生活细节,还原核心家庭结构中的代际相处问题和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碰撞现象。即使在《长江7号》《从哪来,到哪去》等充满浪漫想象与游戏精神的奇幻电影中,也能发现现实主义的美学底色。 如同中国电影中的现实主义风格历经演变发展,儿童电影中的现实主义美学也与时俱进,在不同时期呈现出差异性特色。新世纪以来,在现实主义美学表达上,儿童电影最重要的突破之一是跳出了“苦难现实”的桎梏。以往的儿童电影创作偏爱塑造“苦儿”形象,以儿童悲惨的成长经历让观众在眼泪中产生共情,最终达成教化的目的。但新世纪以来,中国儿童电影创作开始倾向于采用更轻松、更贴近儿童的视角,对儿童的生活日常与成长困惑进行细腻呈现和艺术化表达。例如,《走路上学》虽然讲述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但导演始终克制、隐忍,在质朴的影像中点到为止的煽情,呈现出哀而不伤、充满希望的美感。《我的影子在奔跑》聚焦于自闭症患者修直的个人成长,在悲剧的故事内核中加入小主人公修直天真烂漫的主观视角作为补充,在明丽的视觉影像和童真的叙事口吻中,削弱了影片的沉痛之感。《上学路上》《愤怒的小孩》《旋风女队》等影片则通过融入喜剧元素,在幽默、轻松的表述中完成对儿童成长问题和生活困境的再现与反思。 在“现实底色”之上,儿童电影超越了刻板的说教灌输和肤浅的娱乐表达,成为一种自觉书写时代和记录现实的媒介,更成为满足儿童对世界的想象、帮助儿童认识现实生活和自我问题的一扇银幕之窗。 三、走向市场:儿童电影的产业突围 不论是观念的转型还是创作的跃升,对于儿童电影而言都是内向的进步与突破,在产业化改革的大背景下,儿童电影的最终目的是走向市场,接受观众的选择和考验。不负众望的是,儿童电影在市场环境下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不仅斩获了喜人的票房成绩,还积极通过“后电影”产业开发,探寻“银幕之外”的产业价值,并通过优秀作品的海外传播,助力整个中国电影产业体系的完善与发展。 (一)以动画电影为代表的票房突破 从票房表现上看,动画电影无疑是儿童电影中最出彩的一个门类。尽管在新世纪初期,中国动画电影创作延续着长期以来的低迷状态,在2000年到2002年三年间,国产动画电影的产量仅有2部,直到2005年,产量也尚未突破10部[1]。但在2009年,热门电视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推出了首部大银幕作品《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该片斩获了高达1亿元人民币的票房,展现了动画电影的市场需求和商业潜力。随后,动画电影的生产和创作开始回暖,产量稳步上升,从2014年开始稳定在每年30部以上[9]。伴随产量回升的还有票房上涨,2011年全国仅有3部动画片的票房超过1000万元人民币,仅有1部票房超过1亿元,而到了2021年,票房突破千万元的动画片数量已经达到20部,突破亿元大关的已有5部(见图1)。其中“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等经典动画已形成品牌,以每年或间隔年为单位推出新的电影作品,并按时登陆“春节档”“国庆档”“六一档”等热门档期。 前文提到,动画电影依托儿童喜爱的表现形式和富有文化深度的故事内核,成为儿童电影“全年龄化”的重要突破口。对全年龄层观众群体的吸引,让许多动画片创造了意料之外的票房收益。尤其是自2015年《大圣归来》以9.54亿元的票房收官之后,几乎每年都会有“爆款”动画之作涌现。2016年的《大鱼海棠》收获了5.73亿元票房、2020年的《姜子牙》获得了16.02亿元票房,2021年上映的《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雄狮少年》等影片均创下破亿元的票房佳绩。除此之外,更出现了《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这种创造了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奇迹的作品。《哪吒》以50.35亿元位列2019年度票房总榜第一,迄今为止,该票房成绩仍位列中国电影最卖座影片票房榜第4名。 面对受众如此广泛的动画电影,人们不免会产生一些质疑,这些影片是否还适合儿童观看?是否还能被归于儿童电影的门类?实际上,动画只是一种表现形式,而儿童电影的归属问题不应只看其形式,更应考察其具体内容,看其内容情节是否符合儿童的兴趣、其主题意涵是否匹配儿童的认知水平。而上述影片都是以儿童熟悉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为蓝本,在其中融入友情、亲情、师徒情等最简单、最质朴的情感元素,并在故事中穿插了尊师重道、天道酬勤等具有教育意义的主题思想,让儿童在喜闻乐见的动画形式和熟悉的故事内容中感悟中华传统文化精神、体会真实动人的人物情感,这无疑是适合儿童观看且能起到较好美育作用的,有益于儿童的成长和发展。 (二)具有借鉴意义的“后电影”产业开发 除令人惊喜的票房外,儿童电影在“后电影”产业开发方面也遥遥领先。“后电影”指电影除票房收入外,因电影而产生的并与之密切相关的所有产业。这些产业包括随片广告、录像带、VCD、DVD等音像制品;有线电视和非影院的传播方式,如通过在线点播(Video On Demand,VOD),在家庭影院(Home Box Office,HBO),飞机、火车、汽车等公共场合放映的收费电影;品牌衍生的玩具、服装、电子游戏、特色旅游等。总之,囊括了所有电影内容相关的产品和收益[10]。简单来说,“后电影”产业开发可分为两个方向:一是出售版权,让电影进入其他平台进行放映;二是文创作品(Intellectual Property,IP)开发,与其他产业相结合,实现价值转化。 在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过程中,儿童电影尤其是动画电影是较早形成IP开发意识的一个类型,《喜羊羊与灰太狼》《大头儿子与小头爸爸》《赛尔号大电影》等早期票房表现较好的动画电影都是根据既有IP进行的改编创作。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动画电影认识到IP开发的潜力,在电影上映前后的多个阶段融入IP思维,最大程度地利用IP优势,发挥长远的产业价值。例如,《大鱼海棠》的衍生品发售仅两周就创下5000万元人民币的收益,已完全覆盖影片的制作成本;《大圣归来》主动进行“影游联动”,分别于2017年和2019年推出手机游戏和电脑端游戏;“熊出没”系列版权的持有公司华强方特,尝试将“熊出没”IP植入主题游乐园“方特欢乐世界”中,在游乐园中搭建动画场景,邀请演员扮演动画形象、搬演动画情节,以吸引儿童游客。2019年,华强方特乐园的游客访问量超5000万人次,位列全球主题公园第五位[11]。 虽然相较迪士尼、漫威等全球IP运营标杆,国内儿童电影IP的衍生产业尚未形成完整闭合的资金回路,可持续性弱,收入占比也较为有限,但动画电影在“后电影”产业链上的开拓与探索仍然具有启发意义,为整个中国电影产业的后续拓展开发提供了重要的参照借鉴。 (三)成果丰硕的海外传播 在儿童电影的海外传播方面,《大圣归来》《哪吒》《姜子牙》等热门影片都尝试在海外上映,以延续本土票房的热度实现收益转化、进行文化传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影片是《罗小黑战记》,该片在国内上映两周后迅速登陆日本,通过“单馆展映”的形式上映。由于口碑高涨,单馆展映已无法满足观众的需求,便发展至艺术院线进行长线放映。影片的热度一直延续到2020年11月,日语配音版本的《罗小黑战记》登陆日本商业院线再次进行放映。最终,《罗小黑战记》收获了5.6亿日元的票房,创造了中国动画电影海外发行的票房纪录。 此外,还有一些儿童电影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上崭露头角,凭借其较高的艺术水准和独特的美学表达赢得国际影人的认可,以质朴动人的成长故事与纯真可爱的儿童形象吸引全世界观众的目光,助推中国电影的跨文化传播和交流。2015年,李睿珺的作品《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竞赛单元水晶熊奖评选;2017年,鹏飞的作品《米花之味》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威尼斯日竞赛单元特别提及奖;2018年,王丽娜的电影《第一次的离别》获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奖、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国际评审团最佳影片奖。这些影片成为中国电影与外界交流和沟通的重要窗口,推动着中国电影的跨文化交流与传播,对中国电影整体的创作水平、国际声誉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 从在国内市场上大放异彩,到“后电影”产业链的开发完善,再到国际舞台上熠熠生辉,我国儿童电影的产业弧线不断绵延,创制思路不断开拓,逐渐在市场的磨砺中成长起来,成为中国电影产业中的一支结构性力量。 四、坚守初心:儿童电影的美育作用再发挥 在产业化进程中的成功转型,并不意味着儿童电影完全舍弃了作为一种艺术的审美与教育功能,变成了以市场需求为绝对导向、只注重利益的商品。相反,儿童电影的市场价值与审美教育作用并不是背道而驰的分岔路,而是齐头并进的平行线,在市场化发展的过程中,儿童电影的教育作用也在新形式中不断发展和强化。 从政策层面看,近年随着国内影视产业整体的蓬勃发展,影视对于文化传承与传播、社会核心价值体系的建设作用得到了重视,尤其是中小学“影视美育”的重要性被反复强调。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要求普通高中在开设音乐、美术课程的基础上,要创造条件开设舞蹈、戏剧、戏曲、影视等教学模块[12]。2018年,教育部、中共中央宣传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中小学影视教育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影视教育对中小学生形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提高学生的艺术审美、人文素养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并对加强中小学影视教育给予政策方面的及时指导。在政策的指导下,儿童电影的教育功能不断被强化。儿童电影除了被作为日常生活中娱乐儿童的手段,还开始在中小学课堂上普及,成为和音乐、美术等艺术科目一样的基础美育途径。在“儿童本位”创作观念的指导下,儿童影视教育强调“青少年通过视听的锻炼,能够更快地掌握认识世界的方法,并且借助影视扩大视野,培养贴近网络的视觉认知,从而更加贴近现代影像创造的趋势”[13]。这要求儿童电影在尊重儿童群体的审美诉求和兴趣爱好的前提下,以多元的题材内容和超越性的美学表达对儿童进行审美习惯的培养和艺术鉴赏能力的训练,帮助儿童观众在审美活动的过程中逐步建立对世界的感受和认知。 从创作层面看,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导演开始转变观念,主动投身于儿童电影创作中。方刚亮、杨瑾、拉华加、王丽娜、陈静、李睿珺等导演不仅青睐对儿童题材的呈现和表达,还在儿童故事中融入对于成长教育、少数民族文化、代际关系等深刻议题的谈论。《胖胖的夏天》《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我的影子在奔跑》《美丽童年》《旺扎的雨靴》等作品,都以儿童的视角观察现实世界中的各种文化现象、社会问题,并以童真化的表达代替成人化的价值判断和道德灌输,将更深远的思考与回味空间留给儿童观众。正如深耕于儿童电影创作领域的导演陈静所强调的,儿童电影的创作要在故事的缝隙里展现时代的变迁,让儿童观众有机会跳出置身的世界,客观地去看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从而引发思考[14]。另一方面,在“熊出没”系列、“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疯了!桂宝”系列等偏向低幼年龄群体的经典儿童电影中,创作者也自觉融入了关于传统文化、情感体验、生命意识等具有教育意义和启发性的主题内涵,在匹配儿童审美趣味与认知水平的同时发挥启蒙作用。在电影从业者的努力下,儿童影视教育有了数量更为充沛、质量更为优异、题材更为丰富的资源和文本,还呈现出对象细分的专业化趋势。 从影视教育的具体落实层面看,尽管目前还存在地区之间发展状况不均衡、师资力量缺乏、教学标准难以统一等问题。但临汾、厦门、成都、上海等地的中小学影视教育工作开展十分迅速、成绩突出,作为“戏剧影视课程走进中小学校园试点”的上海市,中小学电影类课程基本在全市范围内得到普及,大多数中小学都聘请了相关影视专业教师[15]。此外,部分高校尤其是师范院校也积极响应号召,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和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不仅先后组织了专门的中小学影视教育研讨会,更主动对接中小学基础教育,充分发挥高校影视教育学科优势,在师资培训、教材开发、课程设置、活动开展上提供专业指导,并在现有条件下,定期围绕影视资源课程开发、影视教育师资培训、影视教育课程标准制定、影视教育课程教材编写等内容进行专业研训[16]。可见,关于影视教育的普及推广已有成功的典型案例作为参考借鉴,且在专业支持、平台搭建、资源开发和社会共识等多个角度持续发力、向好发展。 作为在“互联网+”时代从小接受影视文化熏陶的当下一代人,现在的儿童群体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影像创作主力和观众中坚,这也意味着儿童电影肩负着更重的责任。因此,儿童电影创作者必须深入了解儿童的心理结构和审美趣味,在儿童电影作品中融入丰富的美学表达和深刻的主题内涵,以优质的影片内容描摹呈现中华优秀文化的传统魅力与现代演进,丰富儿童观众的视听感受、加强儿童观众的文化思辨。同时,影视教育也应跟上脚步,加快“顶层设计”的落实落地、完善课程体系的建设、关注教育人才的培养,形成可推广实施的全国性方案和经验。 五、结语 新世纪以来的20多年,儿童电影经历了从陷入困境到在市场化环境中积极转型自救、焕发生机的转变。在这一过程中,儿童电影创作者逐渐形成了明确受众定位打通受众群体、提升艺术水准丰富文化内涵、重视IP开发延续产业价值的宝贵经验。这样的经验不仅对儿童电影自身的发展至关重要,对整个中国电影产业的后续开拓也具有高度借鉴意义。同时,作为一种集六大综合艺术形式于一体的多媒体艺术,儿童电影也在产业化转型的过程中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以更积极主动、高效专业的姿态承担起培育儿童审美能力、发挥美育功能的责任,在不断向外探索与向内自省的过程中实现了商业、艺术与教育的兼顾和多维发展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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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霍 亮)
*基金项目:2021年北京市宣传文化高层次人才培养专项项目“立足全国文化中心,创建世界一流影视之都——北京迈向世界影视高地的事业产业发展策略研究”。 |